泰戈爾在我心中
——泰戈爾與我的散文詩緣
黃永健
少年,夏日,我躺在大伯父家堂屋的泥地上,仰面朝天,手捧書卷,記得就有《高玉寶》、《十萬個為什么》、《宇宙奧妙》、《閃閃的紅星》、《艷陽天》《金光大道》等等,大都是從同村同學劉業(yè)高的哥哥那里借來的,也有的是從同學家里求來的,就我的印象而言,當時雖然年少無知,但是下決心借書前,還是會翻一翻,直覺一下每本書上文字的味道,是否親切芬芳,很奇怪文革時代輾轉進入我的視線這本小冊子,竟能深深地吸引了一個貧窮鄉(xiāng)村的孩子,《吉檀迦利》,不錯,就是《吉檀迦利》,好像這本小書里面還包括了《新月集》的文字。于是,江淮丘陵上一個十分懵懂無知的孩子,于盛夏午后與壯勞力的堂哥躺倒在堂屋的泥土地上,房梁上燕子銜泥,啁啾不已,堂哥酣然午休,那個孩子竟然深深跌入《吉檀迦利》人神交感的幻境中不能自拔……
“你已經使我永生,這樣做是你的歡樂。這脆薄的杯兒,你不斷地把它倒空,又不斷地以新生命來充滿。”
這神奇的句子一下子抓住了一個少年的心,雖然不是很明白,就是覺得這本小書很有味道,以至愛不釋手,一有空就想翻開來看上兩眼。后兩年,我已經考入安徽省含山縣師范學校,忽一日,讀到了冰心的《往事》,如電擊然,正如青年時代的冰心所說的:
“我心中深深的受了感動——
母親呵!你是荷葉,我是紅蓮,心中的雨點來了,除了你,誰是我在無遮攔的天空下的蔭蔽?”
讀冰心的散文,被她超然龐大的愛意所籠罩,于是在含山師范的教室走廊里走來走去好像丟失了自己,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冰心文字的魅力緣起于泰戈爾,對于她產生了特別的崇拜情結。暑假去舅舅家走親戚,在大舅的櫥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又翻到了一本民國時代的國文課本,猛然間翻到了一篇奇怪的文章,名字叫《?!?,《?!防锩娴奈淖质沁@樣的:
“在一個風狂浪駭?shù)暮C嫔?,不能準說我們要到什么地方就可以達到什么地方:我們只能把性命先保持住,隨著波濤顛來簸去便了?!?/span>
也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竟被這篇文章深深地吸引了,不能自拔。
當我知道許地山和《空山靈雨》的時候,可能已是若干年之后了,當我知道泰戈爾、冰心和許地山的內在關聯(lián),那已經是十幾年之后我接觸禪佛學理,并著手研究中國二十世紀的散文詩的壯年時代了,師范生時代因為沉默寡言,被人稱作“書呆子”,青少年時代吸引我呆在書里不能自拔的就有這個印度老人泰戈爾,冰心和許地山,后來我研究中國散文詩、中外散文詩,還是繞不過這三位老師,我至今出版的兩部專著《中國散文詩研究》和《中外散文詩比較研究》都得感恩三位大師。
1985年,我在合肥教育學院英語系讀書時,寫作課老師要我們在教師節(jié)前夕,寫一篇懷念老師的文章,本人憋足了勁,還是寫出了一篇自己甚難滿意的文章,9月10日的《安徽日報》上整版刊登教師節(jié)專稿,其中一篇文章引用黎巴嫩作家紀伯倫的散文詩,表達作者對于當年小學恩師的懷念——
“那在殿宇的蔭影里,在弟子群中散步的教師,他不是在傳授他的智慧,而是在傳授他的忠信與仁慈。”
讀到這句話的時候,真是萬分激動,因為我覺得而且是隱隱約約覺得,這句話說出了我對于小學時代啟蒙老師的全部感懷,馬上摘抄下來,記錄這句話的札記本早就不知飄散何方,但是幾十年來我都在默默地懷想、涵詠這偉大的詩句,
雖然難以企及,我在自己的教職生涯中,也是在向著忠信與仁慈的境界攀登,雖然艱難困苦,我在自己的學術生涯中,隱隱約約覺得也是在向著忠信與仁慈的境界攀登,做真學問,做真心人,這句信念感言與散文詩有關,與泰戈爾、紀伯倫有關,當千百萬讀者都在慶幸自己與泰戈爾和紀伯倫這兩位東方大師今生有緣的時候,渺小的我,也在我自己的一隅一角品味大師,品味與兩位大師息息相關的散文詩,并試圖發(fā)現(xiàn)什么,有所言說,因為他們的散文詩現(xiàn)在還在深深地感動著我的良心。
1913年《吉檀迦利》英譯本出版,泰戈爾成為亞洲第一個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隨后冰心翻譯了他的《吉檀迦利》,鄭振鐸翻譯了他的《新月集》,文革期間我在鄰居伯父家里仰面捧讀的那本書,應該就是冰心老人的譯本,因為至今也無人能夠超越冰心對于《吉檀迦利》的深心解會。從泰戈爾至郭沫若、冰心、鄭振鐸、徐志摩、許地山、王統(tǒng)照,至千百萬現(xiàn)代文學讀者,這中間實際上貫穿著一條無法抹平的文學痕跡和思想痕跡。在歷史的長河中,泰戈爾在中國曾遭誤解,但是他的文學作品特別是他的散文詩,在中國讀者中長盛不衰,我一個鄉(xiāng)村孩子,文革時期還可以讀到《吉檀迦利》和《新月集》,就是最好的佐證。
而紀伯倫呢,西方人稱泰戈爾和黎巴嫩的紀伯倫是“站在東西方文化橋梁的兩位巨人”,試看紀伯倫的散文詩:
理性與熱情
在山中,當你們坐在白楊樹蔭下,分享遠方田野的和平與寧靜,----讓你們的心在寂靜中說:“上帝寄寓于理性。”
當暴風雨來臨,狂風震撼森林,電閃雷鳴宣示云天的莊嚴宏闊,----讓你們的心在敬畏中說:“上帝運行于熱情?!?nbsp;
既然你們是上帝畛域中的一道氣息,上帝森林里的一片樹葉,那你們也應當寄身于理性,運行于熱情。
上帝——那個超越性的精神性存在合情合理,情理并包,而且蕓蕓眾生的我們也無須回避欲望的糾纏,因為我們和上帝一樣安息在理性里,運行在熱情里。當代學者馬征論及紀伯倫藝術精神的獨特性時指出:紀伯倫作品中的審美觀,構成了與西方現(xiàn)代審美觀的根本差異,與西方在不和諧的丑中展示個別的、特殊的美不同,通過運用“通感”、“應和”手法,紀伯倫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了人、自然與神之間相互應和的和諧之美、普遍之美。
泰戈爾的“神”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神,遠離人間的神,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神,泰戈爾文學藝術里引起人們無限向往的神無處不在,他存在于孩子的游戲之中,存在于深淵的海上,存在于疲乏喘息之中,存在于夢醒時悲哀的苦痛之中,存在于“你眼里頻頻擲來的刺激”、“染衣女內心感受不到的愛撫”以及“八年前多少個夜晚與亡妻的伉儷生活的潮水中”……
你潛藏在萬物的心里,培育著種子發(fā)芽,蓓蕾綻紅,花落結實。
我困乏了,在閑榻上睡眠,想象一切工作都已停歇。早晨醒來,我發(fā)現(xiàn)我的園里,卻開遍了異蕊奇花。
今天我們讀泰戈爾依然新鮮如昨,相信即使是視唯美主義批評家們?yōu)槟奥返?0后、90后們也依然能從《吉檀迦利》、《新月集》、《飛鳥集》、《園丁集》等散文詩中讀出他們的感觸、他們的苦惱的唏噓和美學的憧憬,那是因為泰戈爾的文學和藝術來自生命本身的跳動,他的“梵我同一”的命題實際上已經幻化為“情我同一”、“愛我同一”、“天我同一”的藝術境界。
上個星期,在《中外散文詩欣賞》課堂上,我有意讓全班同學利用一堂課時間,熟誦牢記泰戈爾的三句格言警句散文詩,它們是:
果實的事業(yè)是尊重的,花兒的事業(yè)是甜美的,但是讓我做葉的事業(yè)吧,葉是謙遜地專心地垂著綠蔭的。
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跡,而我已經飛過。
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我覺得人的一生能夠牢記這三句散文詩,并身體力行,他就是一個幸福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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